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譯:美人頭發重重疊疊中的金背小梳在日光的照射下閃爍不定,像烏雲壹般的頭發飄拂著雪白的臉龐,嬌慵起身畫細長彎曲的眉毛,緩緩擺弄著妝容,拿前後兩面鏡子照看頭上的飾花,花與容顏交互輝映在鏡子裏。將畫好的新貼繡在短襖上,圖案是成雙成對難以分離的金鷓鴣。
●賞析:這是壹首寫深閨美女懶起梳妝的圖畫,“鬢雲”“香腮雪”“蛾眉”幾個詞寫出了女子的美麗,“懶起”壹詞寫出女子對梳妝打扮並無興致,“弄”壹詞便顯示無聊已極而借此消遣的意味,煞拍(即最後壹句)壹句點出了女子心思,如此慵懶,是因為心愛的人不在身邊
這首《菩薩蠻》,為了適應宮廷歌伎的聲口,也為了點綴皇宮裏的生活情趣,把婦女的容貌寫得很美麗,服飾寫得很華貴,體態也寫得十分嬌柔,仿佛描繪了壹帽唐代仕女圖。
詞的上片,寫床前屏風的景色及梳洗時的嬌慵姿態;下片寫妝成後的情態,暗示了人物孤獨寂寞的心境。全詞委婉含蓄地揭示了人物的內心世界,並成功地運用反襯手法。鷓鴣雙雙,反襯人物的孤獨;容貌服飾的描寫,反襯人物內心的寂寞空虛。表現了作者的詞風和藝術成就。
●賞析與探究:
1“懶起畫娥眉,弄妝梳洗遲。” 分析“懶”、“遲”、“弄”三字之妙
——三字相互照應,刻畫人物神態、動作,暗示人物心情,巧妙的傳達出閨中女子嬌慵、惆悵、百無聊賴之情。
2.張燕瑾《唐宋詞選析》:《菩薩蠻》不僅稱物芳美,也具有“其文約,其詞微”的特點,富有暗示性,容易使人產生種種聯想。說說妳從詞人“約文微詞”中所體會到的女主人公情懷?其中是否有所寄托?
——閨中女子內心的寂寞空虛。
——聯系作者累舉不第、坎坷終生的遭遇,我們有理由認為其中壹定程度地流露了詞人懷才不遇之感。
3.這首詞塑造了壹個嬌美又滿懷幽怨的閨中女子形象,試分析其表現手法
——細節描寫。描寫閨中女子懶起後梳洗、畫眉、籫花、照鏡、穿衣等系列動作,塑造了壹個嬌美又滿懷幽怨的女子形象。
——反襯。容貌服飾的描寫,反襯人物內心的寂寞空虛。鷓鴣雙雙,反襯人物的孤獨;
——比喻、借代。“鬢雲欲度香腮雪”,鬢發密如雲,香腮白如雪,表現閨中女子之的美。“小山重疊金明滅”,以“小山”借指眉妝,以“金”借指額黃,表現閨中女子之嬌美。“雙雙金鷓鴣”借指繡羅襦上用金線繪制之圖案,反襯閨中女子之孤獨。
4.結合這首詞,談談妳對“綺麗香艷、婉約柔媚”這壹風格的認識。試由學生自由分析體會。
——所謂“綺麗香艷、婉約柔媚”的風格,便是指詩歌內容多以描繪女子閨中生活情態為主,帶給人女性化的審美感受的特征。
●小結 :
上片刻畫女主人公醒後嬌慵之態,下片寫妝成後的情態,全詞通過描寫閨中女子懶起後梳洗、畫眉、籫花、照鏡、穿衣等系列動作,並成功運用反襯、比喻、借代等手法,塑造了壹個嬌美又滿懷幽怨的女子形象。
●賞析壹
飛卿為晚唐詩人,而《菩薩蠻》十四首乃詞史上壹段豐碑,雍容綺繡,罕見同儔,影響後來,至為深遠,蓋曲子詞本是民間俗唱與樂工俚曲,士大夫偶壹拈弄,不過花間酒畔,信手消閑,不以正宗文學視之。至飛卿此等精撰,始有意與刻意為之,詞之為體方得升格,文人精意,遂兼入填詞,詞與詩篇分庭抗禮,爭華並秀。
此篇通體壹氣。精整無只字雜言,所寫只是壹件事,若為之擬壹韙增入,便是“梳妝”二字。領會此二字,壹切迎刃而解。而妝者,以眉為始;梳者,以鬢為主;故首句即寫眉,次句寫鬢。
小山,眉妝之名目,晚唐五代,此樣盛行,見於《海錄碎事》,國“十眉”之壹式。大約“眉山”壹詞,亦因此起。眉曰小山,也時時見於當時記號中,如五代蜀秘書監毛熙震《女冠子》雲:“修蛾慢臉(臉,古義,專指眼部),不語檀心壹點(檀心,眉間額妝,雙關語),小山妝。”正指小山眉而言。又如同時孫光憲《酒泉子》雲:“玉纖(手也)淡拂眉山小,鏡中嗔***照。翠連娟,紅縹緲,早妝時。”亦正寫晨妝對鏡畫眉之情景。可知小山本謂淡掃蛾眉,實與韋莊《荷葉 杯》所謂“壹雙愁黛遠山眉”同義。
舊解多以小山為“屏”,其實未允。此由(1)不知全詞脈絡,誤以首句與下無內在聯系;(2)不知“小山”為眉樣專詞,誤以為此乃“小山屏”之簡化。又不知“疊”乃眉蹙之義,遂將“重疊”解為重重疊疊。然“小山屏”者,譯為今言,謂“小小的山樣屏風”也,故“山屏”即為“屏山”,為連詞,而“小”為狀詞;“小”可省減而“山屏”不可割裂而止用“山”字。既以“小山”為屏,又以“金明滅”為日光照映不定之狀,不但“屏”“日”全無著落,章法脈絡亦不可尋矣。
重,在詩詞韻語中,往往讀平聲而義為去聲,或者反是,全以音律上的得宜為定。此處聲平而義去,方為識音。疊,相當於蹙眉之蹙字義,唐詩有“雙蛾疊柳”之語,正此之謂。金,指唐時婦女眉際妝飾之“額黃”,故詩又有“八字宮眉捧額黃”之句,其良證也。
已將眉喻山,再將鬢喻為雲,再將腮喻為雪,是謂文心脈絡。蓋晨間閨中待起,其眉蹙鎖,而鬢已散亂,其披拂之發縷,掩於面際,故上則微掩眉端額黃,在隱現明滅之間,下則欲度腮香,——度實亦微掩之意。如此,山也,金也,雲也,雪也,構為壹幅春曉圖,十分別致。
上來兩句所寫,待起未起之景也。故第三句緊接懶起,起字壹逗——雖曰懶起,並非不起,是嬌懶遲遲未起也。閨中曉起,必先梳妝,故“畫蛾眉”三字壹點題——正承“小山”而來。“弄妝”再點題,而“梳洗”二字又畫龍點睛承鬢之腮雪而來。其雙管其並下,脈絡最清。然而中間又著壹“遲”字,遠與“懶”相為呼應,近與“弄”字互為註解。“弄”字最奇,因而是壹篇眼目。壹“遲”字,多少層次,多少時光,多少心緒,多少神情,俱被此壹字包盡矣。
梳妝雖遲,終究須有完畢之日,故過片重開,即寫梳妝已罷,最後以兩鏡前後對映而審看梳妝是否合乎標準。其前鏡,妝臺奩內之座鏡也;其後鏡,手中所持之柄鏡也——俗呼“把兒鏡”。所以照者,為看兩鬢簪花是否妥恰,而兩鏡之交,“套景”重疊,花光與人面,亦交互重疊,至於無數層次!以十個字寫此難狀之妙景,盡得神理,實為奇絕之筆。
詞筆至此,寫梳妝題目已盡其能事了,後面又忽有兩句,又不知為何而設?新貼,新鮮之“花樣子”也,剪紙為之,貼於綢帛之上,以為刺繡之“藍本”者也。蓋言梳妝既妥,遂開始壹日之女紅:刺繡羅襦,而此新樣花貼,偏偏是壹雙壹雙的的鷓鴣圖紋。閨中之人,見此圖紋,不禁有所感觸。此處之所感所觸,乃與開頭之山眉深蹙,夢起遲妝者相應。由此壹例足見飛卿詞極工於組織聯絡,回互呼應之妙。
●賞析二
這首詞寫壹個閨中貴婦的苦悶心情。開頭兩句,寫她臉孔雪白、芳香,頭發像濃雲壹般烏黑柔軟,再襯上金黃色的眉毛,光艷畢現。在短短十四字中,把色澤、氣味、體態……連同神情都生動地描繪出來。首句中的“小山”壹詞,歷來有多種解釋。壹解認為指屏風山的小山。許昂霄《詞綜偶評》說:“蓋指屏山而言”。則全句意為:屏風上雕繪著重重疊疊的小山,在陽光的照耀下,金光壹明壹滅地閃爍。另壹解認為指眉。《天寶遺事》載:“明皇幸蜀,命畫工作十眉圖。”據《海錄碎事》:“十眉圖:壹鴛鴦、二小山……”又壹解認為指發髻。“金明滅”指首飾,或金銀牙玉小梳背,在頭發間光彩閃爍。“重疊金”,謂把眉毛畫成黃色,像金壹般重疊(金,或指“金釵”)。楊慎《詞品》說:“北周靜帝令人黃眉墨妝,其風流於後世。”全句是說,眉上塗的顏料有的掉了,因此金光有明有滅,暗示睡覺後妝殘了的意思。首句說眉上的顏色褪了,次句說頭發蓬蓬松松地快垂到腮邊了,三、四兩句才接著說女主人公懶洋洋地起床畫眉和梳妝。這樣前後呼應,層次極為分明。
下片寫她梳洗和打扮齊整了,為了看頭上的花飾是否插好,便拿兩面鏡子壹前壹後地照著瞧。鏡子裏交叉出現了她的臉孔和花飾。它相互輝映,顯得格外好看。末兩句寫她穿上新貼圖樣的繡花絲綢短襖,襖子上盤著壹對對金色的鷓鴣。這雙雙對對的鷓鴣,勾起她無限的情思。
表面看來,這首詞寫的不過是女主人公從睡醒後到梳妝打扮完過程中的幾個鏡頭,卻能充分透露出她內心的復雜感受,做到神情畢現。開頭兩句,寫她臉孔雪白、芳香,頭發像濃雲壹般烏黑柔軟,再襯上金黃色的眉毛,顯得多麽光艷!它不僅讓讀者看到色彩和聞到香味,而且試圖觸動讀者的全部感官。在短短十四字中,竟把色澤、氣味、體態……連同神情都生動地描繪出來,技巧不能說不高。俞平伯先生指出:“度字含有飛動意。” 葉嘉瑩女士《迦陵論詞從稿》也說:“‘度’字生動,……足以喚起人活潑之意象。”在詞人的聯想中,“雲”字乃從“鬢”字生出,“度”字又從“雲”字生出。詞人再於“度”字添壹“欲”字,就把無生命的“鬢雲”寫活了。試想:於金光明滅之中,雲鬢飄拂之際,連細小的眉、發也如此富有生氣,豈不更撩人乎?這兩句,已寫出女主人公嬌慵萬分,所以第三句點出壹個“懶”字,這才不使人覺得“懶”字突兀。不僅不覺得突兀,反覺得它與上文扣得很緊。因為眉殘了,便畫眉;發松了,便梳妝。第四句末用個“遲”字,說明女主人公對梳妝打扮並無興致。因為她心上的人不在身旁,打扮得再漂亮又給誰看呢?又“妝”字上著壹“弄”字,便含無聊已極而借此消遣的意味。
五、六兩句,襯出壹幅花面相映圖。花似人面,人面似花。花固然美,但“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人面固然也美,但紅顏易老,青春難駐,只怕也跟花壹樣易開易落啊!
結拍兩句,說她穿上短襖,看著壹雙雙用金線繡成的鷓鴣出神。鷓鴣尚懂得成雙成對,而人呢?鷓鴣似乎在叫:“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而她的哥卻早已出門遠去,這怎不教人難挨難耐呢?
這首詞藝術技巧極高,濃墨重彩。清人劉熙災在《藝概》中說:“溫飛卿詞,精紗絕人(倫),然類不出乎綺怨。”說得相當中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