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詩的前四句寫朋友對李白的深厚友情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都是渲染朋友為李白所設的餞,行之宴的豐盛與隆重。“嗜酒見天真”的李白,這時卻“停杯投箸”不能飲,足見內心的不平靜,繼而他離開座席 ,拔下寶劍,舉目四顧,心緒茫然。停、投、拔、顧四個連續的動作,形象地顯示了內心的苦悶抑郁,感情的激蕩變化。接著兩句緊承“心茫然”,正面寫“行路難”。詩人用“冰塞川”、“雪滿山”象征人生道路上的艱難險阻。“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詩人在心境茫然之中,忽然想到兩位開始在政治上並不順利,而最後終於大有作為的人物 :壹位是呂尚,九十歲在磻溪釣魚,得遇文王;壹位是伊尹,在受湯聘前曾夢見自己乘舟繞日月而過。想到這兩位歷史人物的經歷,又給詩人增添了信心。“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呂尚、伊尹的遇合,固然增加了對未來的信心,然而當他的思緒回到眼前現實中來的時候,又再壹次感到人生道路的艱難。這是感情在尖銳復雜的矛盾中再壹次回旋。“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堅信盡管前路障礙重重,但仍將會有壹天要象劉宋時宗愨所說的那樣,乘長風破萬裏浪,掛上雲帆,橫渡滄海,到達理想的彼岸。
這首詩結尾二句,經過前面的反復回旋以後,境界頓開,唱出了高昂樂觀的調子。通過這樣曲折叠宕的感情起伏變化,既充分顯示了黑暗汙濁的政治現實對詩人的宏大理想抱負的阻遏,反映了由此而引起的詩人內心的強烈苦悶 、憤郁和不平,同時又突出表現了詩人的倔強、自信和他對理想的執著追求。
江上吟 李 白
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美酒尊中置千斛,載妓隨波任去留。
仙人有待乘黃鶴,海客無心隨白鷗。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
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笑傲淩滄洲。功名富貴若長在,漢水亦應西北流。
詩以江上的遨遊起興 ,表現了詩人對庸俗、局促的現實的鄙棄,和對自由、美好的生活理想的追求。
開頭四句,誇張渲染江上之遊的即景,展現出華麗的色彩,有壹種超世絕塵的氣氛 。中間四句兩聯 ,兩兩對比 。“仙人”壹聯承上,對江上泛舟行樂,作肯定的贊揚;“屈平”壹聯啟下,揭示出理想生活的歷史意義 。“仙人有待乘黃鶴”,是說即使修成神仙,也還得等待,黃鶴不來,也上不了天;而我之泛舟江上,“海客無心隨白鷗”,乃已忘卻機巧之心 ,物我為壹,不知何者為物,何者為我,豈不是比那癡等黃鶴的神仙還要神仙嗎?到了這種境界,人世間的功名富貴,榮辱窮通,就更不在話下了。 “屈平詞賦懸日月 ,楚王臺榭空山丘”!泛舟江漢之間,想到屈原與楚王,是很自然的,而這壹聯的警辟,就在於把屈原和楚王作為兩種人生的典型,鮮明地對立起來。屈原盡忠愛國,反被放逐,終於自沈汨羅,他的詞賦,可與日月爭光 ,永垂不朽;楚王荒淫無道,窮奢極欲,卒招亡國之禍,當年奴役百姓建造的宮觀臺榭,早已蕩然無存,只見滿目荒涼的山丘。
結尾四句,緊接“屈平”壹聯盡情發揮。 “搖五嶽”,指筆力的雄健無敵 ;“淩滄洲”形容胸襟的高曠不群。最末“功名富貴若長在 ,漢水亦應西北流”,不正面說功名富貴不會長在,而是從反面說,將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作壹個假設,從而加強了否定的力量,顯出不可抗拒的氣勢,並帶著尖銳的嘲弄的意味。
渡荊門送別 李 白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仍憐故鄉水,萬裏送行舟。
詩的首二句雖平敘事實,其語氣卻是十分興奮爽朗的。荊門以外便是春秋戰國時楚國的故地,在三國時又曾是蜀主劉備起家的地方。詩人提到“楚國”這個歷史地理的概念,自然能引起讀者有關歷史文化的壹些聯想。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十字勾勒出了荊門的地理形勢和壯闊景觀。這裏的寫景,角度是移動著的,而不是定點的靜的觀察。這從“隨、盡、入、流 ”四字體現出來 。因此這兩句詩不僅由於寫進“平野”、“大荒”這些遼闊原野的意象,而氣勢開擴;而且還由於動態的描寫而十分生動。大江固然是流動的,而山脈卻本來是凝固的,“隨、盡”的動態感覺,完全是得自舟行的實際體驗。在陡峭奇險,山巒疊嶂的三峽地帶穿行多日後,突見壯闊之景,豁然開朗的心情可想而知。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描寫的是明月與雲海,詩人酷愛明月,在三峽地帶,山嶂遮日,看不到水天相接雲霞,幻生和明月高懸的景象。而“江入大荒流 ”後,水勢平緩,月的倒影也能清楚地看到了,所謂“ 上下天光”(範仲淹),尤為可愛。而水天之際的雲霞變幻,又使詩人如睹海市蜃樓的奇觀。
前六句都著眼於初到荊門的觀感,充滿詩人對生活新天地的禮贊和陶醉 。“壹生好入名山遊”的詩人初次出峽見到廣大平原 ,新鮮與喜悅之情不言而喻。另壹方面,離開生活已久的故鄉,又不免使他心生繾綣之情 。“仍憐故鄉水,萬裏送行舟”十字,是充滿了由衷感激之情的。“仍憐”雲雲,語氣極輕柔婉轉,而分量厚重。至此,詩人寫出了初下荊門時他復雜感情的另壹個重要方面。
月下獨酌四首(其壹) 李 白
花間壹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詩人下筆點題,突出壹個“獨”字。 “壹壺酒”已見冷清,“獨酌”、“無相親”重復渲染,倍見孤獨之情。環境的優美與人心的寂寞對照,形成了壹層轉折。然而詩人展開奇妙想象,邀來天上的明月、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助酒佐興。冷清的場面又顯得氣氛熱烈,情調也變得樂觀。由孤獨變為不孤獨,這是又壹層轉折。
中間四句,兩層轉折。“既” 、“徒”二字,緊相呼應,顯露出再次失望的心境。這是壹層轉折,由不孤獨又變為孤獨。接下去,詩人進壹步自我解脫,遺憾雖然遺憾,但如此美好的良宵豈能虛度!暫且與明月和身影為伴,在春暖花開之日及時行樂吧。詩意稍稍揚起。“我歌月徘徊”以下四句,寫自己醉舞高歌的情景。詩人對月高歌,明月徘徊左右,仿佛傾聽自己的歌聲;影子陪自己起舞,舞興正濃,影子也顯得零亂。直到醉倒之後,醉眼朦朧,月光看不見了;。在花叢,影子也不得不與自己分離。運用擬人化的手法,將明月、影子寫得極富人情味。
接著詩人將筆鋒壹轉,提出自己誠懇的願望。“無情遊”很值得玩味。月亮、影子都是沒有知覺情感的事物 ,李白與之交遊,故稱“無情遊”。“雲漢”,是銀河,這裏指天國。詩人與明月,影子相約,希望永遠相伴、遠遊行樂,並期待到神奇的天國相聚。詩人對物抒情、淋漓盡致地傾吐著自己的向往。詩人不願與汙濁的社會同流合汙,因此才感到孤獨,才與明月、影子為友。至此,詩意升華到壹個更加深刻的境界。
登金陵鳳凰臺 李 白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壹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登金陵鳳凰臺》,是通過對金陵鳳凰臺的憑吊,借景抒情,表達了詩人憂時傷世的心情,是他創作中壹篇著名的七言律詩。詩的第壹句點題。而接著的壹句,卻是那樣的無限感慨:“鳳去臺空江自流”!壹個“ 自 ”字,道出了多少歷史興亡的喟嘆。這裏的“鳳凰 ”,壹語雙關,既點明了鳳凰臺的由來,又有人世的滄桑蘊含其中。
接著的三、四兩句承上,以“吳宮”、“晉代”壹聯 ,概指了鳳凰臺作為六朝故都所見證的歷史興亡。 “吳宮花草 ”,表現昔日吳王的苑囿的似錦繁華和如今的湮沒幽徑。“晉代衣冠”,是表現當年東晉的豪門權貴,是何等的榮耀,如今他們的孤冢卻散落在荒煙蔓草之中。這壹聯 ,浸透了無限的淒涼。如今登臺,放眼望去,那遠處的三山,半落在青天之外,雲霧繚繞;白鷺洲橫臥江心,使二水分流,波濤洶湧,描繪出了淒迷的水闊山遙的景象。這無盡的江山勝跡,留下了多少歷史興亡故事,令人詠嘆不已,惆悵難忘。因此,接下去的最後壹聯,詩人很自然地回到眼前的現實,抒發了深沈的憂慮和關切:“總為浮雲能蔽日 ,長安不見使人愁”。這裏的“浮雲蔽日 ”,是指朝中奸佞當道 。 “長安”指朝廷 ,“長安不見 ”是指自己遠離朝廷 ,不被重用,所以才使人無限的憂愁。這樣,將登臺吊古傷今的感慨,自然地結合起來,抒發了深沈的歷史嘆息,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
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輕波裏依洄。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溫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甜美是夢裏的光輝。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負心,我的傷悲。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悲哀裏心碎!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黯淡是夢裏的光輝。
①寫於1928年,初載同年3月10日《新月》月刊第壹卷第1號,署名誌摩。
《我不知道風是在哪壹個方向吹》這道詩,可以說是徐誌摩的“標簽”之作。詩作問世後,文壇上只要聽到這壹聲誦號,便知是公子駕到了。全詩***6節,每節的前3句相同,輾轉反復,余音裊裊。這種刻意經營的旋律組合,渲染了詩中“夢”的氛圍,也給吟唱者更添上幾分“夢”態。熟悉徐誌摩家庭悲劇的人,或許可以從中捕捉到壹些關於這段羅曼史的影子。但它始終也是模糊的,被壹股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吹的勁風沖淡了,以至於欣賞者也同吟唱者壹樣,最終被這壹股強大的旋律感染得醺醺然,陶陶然了。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輕波裏依洄。
全詩的意境在壹開始便已經寫盡,而詩人卻鋪衍了六個小節,卻依然鬧得讀者壹頭霧水。詩人到底想說些什麽呢?有壹千個評論家,便有壹千個徐誌摩。但也許該說的已說,不明白卻仍舊不明白。不過我認為徐氏的壹段話,倒頗可作為這首詩的腳註。現抄錄如下: “要從惡濁的底裏解放聖潔的泉源,要從時代的破爛裏規復人生的尊嚴——這是我們的誌願。成見不是我們的,我們先不問風是在哪壹個方向吹。功利也不是我們的,我們不計較稻穗的飽滿是在那壹天。……生命從它的核心裏供給我們信仰,供給我們忍耐
與勇敢。為此我們方能在黑暗中不害怕,在失敗中不頹喪,在痛苦中不絕望。生命是壹切理想的根源,它那無限而有規律的創造性給我們在心靈的活動上壹個強大的靈感。它不僅暗示我們,逼迫我們,永遠望創造的、生命的方向上走,它並且啟示我們的想象。……
我們最高的努力目標是與生命本體相綿延的,是超越死線的,是與天外的群星相感召的。……”(《“新月”的態度》)
這裏說的既是“新月”的態度,也是徐誌摩最高的詩歌理想,那就是:回到生命本體中去!其實早在回國之初,徐誌摩就多次提出過這種“回復天性”的主張(《落葉》、《話》、《青年運動》等)。他為壓在生命本體之上的各種憂慮、怕懼、猜忌、計算、 懊恨所苦悶、蓄精勵誌,為要保持這壹份生命的真與純!他要人們張揚生命中的善,壓抑生命中的惡,以達到人格完美的境界。他要擺脫物的羈絆,心遊物外,去追尋人生與宇宙的真理。這是怎樣的壹個夢啊!它決不是“她的溫存,我的迷醉”、“她的負心,我的傷悲”之類的戀愛苦情。這是壹個大夢,壹種大的理想,雖然到頭來總不負黯然神傷,“在夢的悲哀裏心碎。”從這壹點上,我們倒可以推衍出《我不知道風是在哪壹個方向吹》的壹層積極的意義。
由於這首詩,許多人把“新月”詩人徐誌摩認作了“風月”詩人。然而,當我們真的沈入他思想的核心,***他壹道“與生命的本體同綿延”,“與天外的群星相感召,”我們自可以領略到另壹個與我們錯覺截然不同的徐誌摩的形象
遠 和 近
顧 城
妳,
壹會看我,
壹會看雲。
我覺得,
妳看我時很遠,
妳看雲時很近。
賞析:
顧城的《遠和近》妳有時看我有時看雲我覺得妳看我時很遠妳看雲時很近 顧城的詩具有以童眼看世界的魔力。它自然而不突然,稚拙而不笨拙,渾然而不混然。詩句簡單如童話,然而又並非簡單的童話。就象這首《遠和近》,字句簡單而靈動,沒有華麗詞句的堆砌,清新而有自然,但韻味十足,體現了詩的追求——不在乎詞句的華麗,而在乎詩句的清新雋永。詩句僅僅出現了妳/我、遠/近這兩對關聯的詞,以及用來聯通這兩對詞的“雲”。因此,要讀解這首詩,關鍵在於上述的五個詞。 “妳/我”,在詩中具有很大的空間想象力。妳和我究竟是什麽關系?具體所指為何?是壹對戀人,還是追求者和追求的目標? “遠/近”,含蘊了兩層意義:壹是物理的距離;壹是情感或心理的距離。詩中巧借這兩層意義的不同,通過物理上遠近這個熟悉感的斷裂,豐富了詩的意境。 “雲”是全詩的樞紐,通過雲這個參照系,打通了“妳/我”和“遠/近”。詩人壹開始,就使用電影中推拉鏡頭的辦法,將“妳”的動作簡短點劃了出來:“有時看我,有時看雲”。“妳”是曖昧的,沒有明確的暗示,是在猶豫,還是在敷衍?這讓“我”感到不知所措,從而帶出了後面的詩句。如果妳是堅定的,我還會有別的想法嗎?然後,是“我”的想法,我對妳的斷定。當然,我也存在著信心不足。是因為以前的記憶,磨損了我對妳的信心,還是因為妳太高,我太矮,出現了不相稱的高度差?我的疑慮,通過顛覆物理距離的遠和近而得到了體現。“妳看我時很遠/妳看雲時很近”。
毫無疑問,我和妳是並排而坐的,就在身邊,就在眼前,而雲則是在天空。從物理角度講,應該是“妳看我時很近/妳看雲時很遠”,但詩人卻將我們的常識斷裂了。這種斷裂,源於心靈的敏感。我/妳並排而坐,本應相近相親,但卻被壹層肚皮阻隔了,無法直達妳此刻的真正所想。這是壹種扭曲的人際關系,與我的想望太遠了。由於人際關系的阻隔,遠在空中的雲雖然沒有改變它的物理位置,但卻與妳反而拉了距離。這壹層轉變,擊中了現代人的心。在現代社會,人與人的關系可以很近的,但是由於現代社會的異化,人情冷漠,人與人間的距離反而比不上人與物的距離。對物的信任,其實是人對人的不信任。思想需要交流,缺少交流,人會變得孤寂。或許,當年薩特所喊出的“他人是地獄”,正是對這種狀況的獅子吼。因著心,天涯咫尺;同樣因著心,咫尺天涯。心有靈犀壹點通,天涯若比鄰。可是,這樣的事,多麽?同床異夢,不是常有發生嗎?我過度習染了社會的這種異化心態?還是我太在乎這段情感?問題已經不太重要了。壹種悲涼,已經從我的心中隱隱升起。還有什麽能比得上這兩句詩所活畫出的我的無奈?感覺歸感覺,但為什麽會有遠/近的不同?其中的故事如何?是我的敏感,還是妳的心在變?詩人至此嘎然而止。詩要做到言有盡,意無窮。留下的空間,就讓讀者去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