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 黃庭堅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桃李春風壹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想見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譯文
我住在北方海濱,而妳住在南方海濱,欲托鴻雁傳書,它卻飛不過衡陽。
當年春風下觀賞桃李***飲美酒,江湖落魄,壹別已是十年,常對著孤燈聽著秋雨思念著妳。
妳支撐生計也只有四堵空墻,艱難至此。古人三折肱後便成良醫,我卻但願妳不要如此。
想妳清貧自守發奮讀書,如今頭發已白了罷,隔著充滿瘴氣的山溪,猿猴哀鳴攀援深林裏的青藤。
寄雁傳書謝不能”,這壹句從第壹句中自然湧出,在人意中;但又有出人意外的地方。兩位朋友壹在北海,壹在南海,相思不相見,自然就想到寄信;“寄雁傳書”的典故也就信手拈來。 第二聯在當時就很有名。這兩句詩所用的詞都是常見的,甚至可說是“陳言”,談不上“奇”。張耒稱為“奇語”,當然是就其整體說的;可惜的是何以“奇”,“奇”在何處,他沒有講。其實,正是黃庭堅這樣遣詞入詩,才創造出如此清新雋永的意境,給人以強烈的藝術感染。
任淵說這“兩句皆記憶往時遊居之樂”,看來是弄錯了。據《黃幾復墓誌銘》所載,黃幾復於熙寧九年(1076年)“同學究出身,調程鄉尉”;距作此詩剛好十年。結合詩意來看,黃幾復“同學究出身”之時,是與作者在京城裏相聚過的,緊接著就分別了,壹別十年。這兩句詩,上句追憶京城相聚之樂,下句抒寫別後相思之深。詩人擺脫常境,不用“我們兩人當年相會”之類的壹般說法,卻拈出“壹杯酒”三字。“壹杯酒”,這太常見了,但惟其常見,正可給人以豐富的暗示。沈約《別範安成》雲:“勿言壹樽酒,明日難重持。”王維《送元二使安西》雲:“勸君更進壹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杜甫《春日憶李白》雲:“何時壹樽酒,重與細論文?”故人相見,或談心,或論文,總是要吃酒的。僅用“壹杯酒”,就寫出了兩人相會的情景。詩人還選了“桃李”、“春風”兩個詞。這兩個詞,也很陳熟,但正因為熟,能夠把陽春煙景壹下子喚到讀者面前,用這兩個詞給“壹杯酒”以良辰美景的烘托,就把朋友相會之樂表現出來了。在“江湖”而聽“夜雨”,就更增加蕭索之感。“夜雨”之時,需要點燈,所以接著選了“燈”字。“燈”,這是壹個常用詞,而“十年燈”,則是作者的首創,用以和“江湖夜雨”相聯綴,就能激發讀者的壹連串想象:兩個朋友,各自飄泊江湖,每逢夜雨,獨對孤燈,互相思念,深宵不寐。而這般情景,已延續了十年。尾聯以“想見”領起,與首句“我居北海君南海”相照應。在作者的想象裏,十年前在京城的“桃裏春風”中把酒暢談理想的朋友,如今已白發蕭蕭,卻仍然像從前那樣好學不倦。他“讀書頭已白”,還只在海濱作壹個縣令。其讀書聲是否還像從前那樣歡快悅耳,沒有明寫,而以“隔溪猿哭瘴溪藤”作映襯,就給整個圖景帶來淒涼的氛圍;不平之鳴,憐才之意,也都蘊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