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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貴公子,氣概蒼梧雲——信陵君魏無忌

戰國四公子中,真才實學上,首推魏國信陵君。作為魏昭王幼子,魏安翕王異母弟弟,信陵君出身的高貴毋庸置疑,在此基礎上,他廣招門客,禮賢下士,即使是面對大梁夷門看門小吏侯嬴也絲毫沒有傲慢之氣。除此之外,信陵君最出名的莫過於兩次帶領聯軍大敗秦軍,成為了魏國末期唯壹可以倚靠的重臣,在信陵君謝世後18年,秦將王賁水淹大梁,三月即攻破魏國都城。

在信陵君的兩次攻秦中,第壹次是為了解邯鄲之圍。那時的趙國在歷經長平之戰後,國內青壯年幾乎都成了長平的孤魂野鬼,雖然國內的驚恐之意較長平剛結束之時要平復壹些,但是秦將王陵率大軍逼近的時候,邯鄲依舊是人心惶惶的。因為長平之戰,原本農業薄弱的趙國邯鄲的存糧很快就告急,而此前向東方齊國求糧,齊國又見死不救,故而沒多久,邯鄲城內就有了易子而食,白骨為柴的慘狀。此境下,王叔平原君向魏國信陵君求救,在書信裏還特意提到了自己的夫人——即信陵君的姐姐,如果信陵君見死不救,他姐姐也無法逃脫。信陵君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接到此書信,自然是二話不說,向魏王求兵救趙。然而此時的魏王,造就沒了先前魏惠王時期的霸氣,而是聞秦色變,聽到武安君白起之名就瑟瑟發抖之徒。後來,在平原君多次寫書信給信陵君,魏王後,魏王終於下定決心派兵援救,以大將晉鄙為統帥。此時,秦王派使者傳話於魏王,說誰敢救趙國,接下來就立馬揍誰,僅僅壹句話,就把魏王嚇破膽,令晉鄙按兵不動。

信陵君見此情形,心中焦急可想而知,甚至準備率自己的幾千門客奔赴邯鄲決壹死戰,在從夷門出城的時候,碰到侯嬴,但是這個昔日的至交居然很意外的沒有和他多說什麽,就告別了。出城壹段路後,信陵君感到蹊蹺,便折回去問侯嬴緣由。看守城門的侯嬴見信陵君折回來,便獻上了後世著名的壹計——竊符救趙。通過如姬竊得魏王虎符的信陵君立刻趕往魏軍大帳,不過晉鄙在合完虎符之後依舊心中存疑,意欲稟明魏王,而這壹情況也造就被侯嬴料到,故而信陵君提前準備了大力士為刺客,在大帳內擊殺晉鄙,奪了兵權,並立刻率八萬魏軍開赴邯鄲。

這壹仗,趙魏楚聯軍在信陵君的統帥下,大敗秦軍,而此時攻邯鄲的秦將是先前長平之戰初期的王龁——他雖然沒有武安君的名聲響,但也確實是實打實的悍將,在率領二十多萬秦軍攻占上黨,進駐長平的時候,曾經在第壹次秦趙遭遇戰就斬殺趙統帥廉頗的裨將,後又勢如破竹,以雷霆之勢迅速破了以防守著稱的廉頗設立的空倉嶺防線。面對如此悍將,在兵力不相上下的情況下,信陵君可以大敗秦軍,制造了戰國末期難得的幾次秦軍敗仗,其軍事指揮才能可見壹斑。

不過,邯鄲解圍後,信陵君自知因竊符壹事,他這個哥哥早就怒火中燒了,故而在邯鄲滯留了十年之久,不敢歸魏。在邯鄲,趙孝成王盛贊信陵君:自古賢人未有及公子者也,此後,平原君名聲再也及不上自己這個小舅子了。

在邯鄲的時候,信陵君還去拜訪了隱匿於酒肆賭坊的毛公薛公二賢士,不過此事為平原君知曉後,他就對自己夫人說了這番話:當初我聽說夫人的弟弟魏公子是個舉世無雙的大賢士,如今我聽說他竟然胡來,跟那夥賭徒、酒店夥計交往,公子只是個無知妄為的人罷了。在信陵君知曉此事後,便意欲收拾行囊離去:以前我聽說平原君賢德,所以背棄魏王而救趙國,滿足了平原君的要求。如今才知道平原君與人交往,只是顯示富貴的豪放舉動罷了,他不是求取賢士人才啊。我從前在大梁時,就常常聽說這兩個人賢能有才,到了趙國,我惟恐不能見到他們。拿我這個人跟他們交往,還怕他們不願見我。平原君竟然把跟他們交往看作是恥辱。平原君這個人不值得結交。後來經由夫人轉達,平原君知道後,自覺慚愧,脫帽致歉,堅決挽留他。事後,很多平原君的門客都轉投信陵君門下,天下很多其他士人也紛紛投奔信陵君。

在信陵君呆在邯鄲的十年裏,從長平之戰恢復過來的秦國又開始了吃飯睡覺打魏國的日常,此時,魏王才想起了自己這個弟弟的重要性,派人去請弟弟回來。但是信陵君也耍起了小性子,告訴門客,有替魏王通稟的都處死。而此時,毛公和薛公二人來勸誡信陵君,說公子在趙國名聲顯赫原因是由魏國存在,如今若是任由秦軍攻進大梁,夷平魏王祖墳,那公子還有何顏面?聽罷,信陵君終於啟程返魏。

十年未相見的兄弟倆,相見時內心復雜,不禁落淚。魏王在任命弟弟為上將軍。

在公元前247年,恰逢秦莊襄王去世,年僅13歲的秦王政登基。而攻魏的秦軍未退,信陵君向其他各國求援,五國紛紛舉兵援魏,在信陵君統帥下,大敗秦軍於黃河南,使得當時秦軍主將蒙驁戰敗落荒而逃。五國聯軍舉兵緊追不舍,最終將秦軍打回了函谷關,不敢出戰,而此戰也是戰國末期最後壹次諸侯合縱伐秦成功了。

此役過後,信陵君名聲大震,也成為了秦國最為忌憚的悍將。因為信陵君的存在,秦國不敢輕易跨出函谷關,這種情況從伊闕之戰後就幾乎看不見了,或者說是從秦惠文王時期大敗犀首糾結的聯軍之後就很少見了。

不過,秦國接連七代君主都以東出取天下為最終目標,不可能輕易言敗。當時的丞相是呂不韋,作為商人,他深諳金錢的重要性,故而,他按照秦國歷代慣用套路,花重金使反間計除去信陵君。雖然這招已經在各國都普遍使用過了,受害者也有無數了,比大名鼎鼎的屈原,但是對於戰國末期智商普遍為負數,腦袋像是壹直被門夾著的六國國君而言,反間計絕對是很難對付的。在信陵君名震天下後不久,就因為魏王的猜忌而被罷免,在沈迷酒色四年之後,郁郁而終。

相較於春申君的命喪棘門,滿門抄斬,信陵君的謝世還是比較體面的。但是,對於壹個才華橫溢,文武雙全的才子而言,被君王棄用,只能眼睜睜看著故國衰敗,恐怕內心早就千瘡百孔了。很難想象,信陵君的最後四年是怎樣度過的,外人只道是沈溺於聲色犬馬之中,又有何人可以窺得公子內心的苦悶,故而清末的大軍閥吳佩孚賦詩道: 棋枰未定輸全局,宇宙猶存待罪身,醇酒婦人終短氣,千秋誰諒信陵君。

關於信陵君的評價,幾乎沒有什麽負面的,哪怕是苛刻的太史公,對魏公子也是極盡溢美之詞: ①吾過大梁之墟,求問其所謂夷門。夷門者,城之東門也。天下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巖穴隱者,不恥下交,有以也。名冠諸侯,不虛耳。高祖每過之而令民奉祠不絕也。②能以富貴下貧賤,賢能詘於不肖,唯信陵君為能行之。 相較於太史公批評春申君極盡奢華,說平原君利令智昏,暗諷孟嘗君門下竟是些雞鳴狗盜的奸邪之徒(有點黑道老大的感覺),給信陵君的評價真的是相當好的了。近代的壹位名人任公也說: 信陵君去千乘之位,而入虎穴,以急朋友之難,籲,何可及也。論者以廁諸平原、孟嘗、春申之列,烏足以知公子。

在眾多評價中,來自於明代的王世貞壹語道破信陵君與其他三公子差異:三公之好士也,以自張也;信陵君之好士也,以存魏也。四公子裏所謂人品墊底的春申君,他的門客除了那個最後殺了他的李園,剩下的相關記錄恐怕就是和平原君門客攀比炫富和替他收屍了。平原君的門客的裏,出名的主要就是那個自薦的毛遂和逼他殺妾的門客了。孟嘗君的門客最出名的就是雞鳴狗盜了,太史公後來遊歷到曾經的薛地,發現那裏多暴桀子弟,壹問才知道是當時孟嘗君收的大量類似雞鳴狗盜的奸邪之徒在此立戶,達六萬余家。信陵君手下出名的門客,壹個是獻出竊符救趙的侯嬴,壹個是侯嬴舉薦的屠戶朱亥,幫助擊殺晉鄙,還有就是來自趙國的毛公薛公,尤其是後兩位,在勸信陵君歸魏時的措辭足可以見其睿智、眼光。

不過,對於信陵君,後世也有吐槽的,比如新中國的開國大將陳毅就說:醇酒與婦人,公子死遊戲。惜無遠大圖,不能自為計。這首主要是針對魏公子最後沈醉酒色的四年,我不是很清楚陳毅是在什麽背景下寫這首詩的,不過吐槽公子無大誌,我是不接受的。魏公子在經過了魏王多次猜忌,多次被貶,又多次起復後,內心和最初必然大不相同。而且,他內心是忠於魏國的,雖然當年竊符、並且擊殺無辜的晉鄙來全自己的大義這事是為人詬病的,但是壹旦當時的趙國邯鄲被破,山東六國便會失去唯壹壹個可以和秦國死磕,拖住秦軍腳步的盟友,唇亡齒寒。在趙國待了十年後,魏王直到被打才想起這個弟弟的重要性,派人去千方百計請他回來,換誰都很不舒服,但是,在門客稟明利弊後,他還是義無反顧回去救國,最終讓秦軍縮回函谷關,不敢輕易出來。但是就在此後,秦國利用晉鄙的門客,用重金斡旋賄賂,以讒言毀了信陵君,這對已經多次被魏王傷害的信陵君來說絕對是致命的打擊,被魏王棄用的他沒有和孟嘗君壹樣去另擇他國,而是選擇在魏國郁郁而終,這是對故國社稷最後的忠心。

如果要用壹句現在很時髦的話形容魏公子,應當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不過相較於這句可以給很多濁世佳公子的話,我還是更喜歡太白的詩句: 大梁貴公子,氣蓋蒼梧雲。救趙復存魏,英威天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