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夜蘆花
九月的背後 流水
在自己的聲音裏
悄悄帶走壹些花朵
雁鳴沙渚 江風吹過
我只能用壹只耳朵
關心石頭的沈默
這是壹個微涼的夜晚
霜降在遠方的路上
目所能及之物半醒半醉
保持無法揣測的深度
被流水漂洗 江月
不肯從身邊走開
但總感覺有什麽東西
迅速從身上流失……
涉江而來 風撫過蘆葦
它不會在任何壹株上保持歇息
我看到壹匹白馬
淹沒在蘆花中
而蘆花又淹沒在月色裏
這僅僅是壹個幻覺
但又是壹個前所未有的真實
體內流出的東西
和月色中的事物混為壹體
閃閃爍爍 淌進遠處的黑暗
此刻 人幾乎站成壹株蘆葦
揚起又落下 念頭
頗像飄入月色的蘆花……
2-南華寺
天空的殿堂
星子們安靜打坐
隨處可摘 空氣中
開滿五色蓮花
千江之外 魚在水中
世代咬不盡同壹輪月亮
曹溪 日夜東流
南華寺 原地莊嚴不動……
那只蒲團 微溫未盡
聚與散 誰人起身離去
而魚化為木 在此岸
不用耳朵 聆聽梵唱
召喚或催眠
暮鼓晨鐘打開壹花五葉
佛 眼光迷離
他從未睡去 也不曾醒來
星辰 落入九龍泉
已有千年之久
它同時落在我今夜的杯中
味道 彌久不散
3-鐵環
聲音清脆，鐵環
滾動童年
遊戲 等於生活？
回首遺忘多年的鐵環
讓我看到時間生銹的顏色
沈重的深褐
四周又壹年的青草瘋長
生來 在運動中才能站立
鐵環又壹次
拒絕靜止
滾動的圓
有著堅定的方向
黃昏來臨。鐵環
越磨越亮
宛如大地上響起的回聲
——那是誰家孩子
鐵環帶著他
開始緊貼地面的飛翔
面帶微笑
在我的心臟地帶
不停地 將鐵環滾動……
4-鋸
分開另壹個整體
伐倒壹棵樹，如此簡單
鋸條來回走動
從容越過自身的限度
連綿不斷。細數
三百六十五顆鋸齒
手指十分了解它的鋒利
以及木頭的疼痛
鋸的路上 壹地碎屑
鋸時時攪亂睡眠
它從節氣中
露出壹排牙尖
加劇另壹種恐慌
那年冬天 父親告訴我
不同的對象
需要不同的鋸條
因此有了 大大小小的
鋼鋸、木鋸……
無壹例外 我發現
所有鋸的破壞力
來自齒尖後面的缺口
寒冷的夜
鋸聲很有節奏地
撕開我的夢——
鋸開壹節睡著的木頭
就像撕裂壹個人的身體
多年過去 寒光
依舊閃動
紛飛的鋸雪
越堆越高 飛遍整個世界……
5-風暴
大風吹過山崗
逆風行走的人
掀起內心對抗的風暴
石頭與塵埃 還有
遠比它們復雜的事物
是怎樣進入我的內部
秋風颯爽。似乎吹不進城市
至少比真實的來得要晚
繁榮背影裏 壹些植物
錯過季相。被另壹面刀刃
迫使反季開花
陷進壹個巨大漩渦
雙目失明……
畢生為了抖落塵埃
人被摩天大樓高高舉起
看到抽象的現代
卻看不見遠方的家鄉
每月掏錢納稅
只為購買幹凈的空氣
壹個預感。壹場風暴
在遠處秘密地形成
毫無疑問要帶來寒冷的冬天
它已靠近我的顱骨
掀起另壹場風暴……
6-穿過城市的河流
秋江之上
再也看不到漁火
魚郎在簫聲中遠去
歌聲折斷翅膀
穿過城市 河流
淪落風塵
仿佛清純少女
被霓虹的脂粉覆蓋
環境已經汙染
我所靠近的河流
未老先衰，掩蓋著壹種
前所未有的幹渴
無法掬飲。澄澈的秋波
找不到可供容身的江湖
我被迫面對 那些
經過機器過濾的水
日日偽裝山泉
流進每壹個細胞
疼痛和問題出在內部
名牌時裝 暫時包紮了
眾多傷口。看不見的手
繼續在暗處切割……
7-河流中的鐵與夢裏的銅
推開壓在身上的石頭
水草還在纏著相思瘋長
清泉流過大地
停留時守住壹片明凈的天空
讓流雲擦洗石頭
讓星星回到我身邊
我是壹塊被河流收藏的
遺棄的鐵
壹千枝花朵經過的岸上
有我壹片明麗的春天
那個女妖住在花蕊裏
像春光 如此美艷
她從笑容裏伸出壹雙森森的手
殘酷地取走我的心臟 如同爐膛裏
夾出壹塊燒紅的鐵
任憑反復 妳怎麽也不能把我打成銅
我是壹塊地地道道的鐵
在妳的鍛打下也曾光芒萬丈
唯壹之後，鋼鐵之花再也不會開謝
在火中 在被妳突然淬火的水中
我壹直保持著喜歡妳和妳喜歡的形狀
日夜陪著永不停留的流水
幽深的河水 冬天凝固了皮膚
頑固的鐵 看到時間
沈重地被堅冰卡在樹枝和枯葉上
他眺望春天就想起女妖
他夢見花朵回到樹上 泉水回到山間
夢見 自己變成壹塊銅
尋覓著另外壹塊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