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書中,先生多用比較的手法從不同角度闡述詩歌的特點,比如中西詩歌,詩與歌舞,情與境,內在與外顯等。這深諳道家老子的思想精髓,“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秉持著樸素辯證的方法去理解詩歌,沒有孤立地死究,而是通過比較,發現特點,探尋聯系,讓詩歌研究更加豐盈。
其中思想情感與語言的比較是不可避免的。詩歌中,壹字壹詞皆由情思而致,“吟安壹個字,拈斷數莖須”,詩人在創作詩歌中工於煉字,為獨特的情思求索最貼切的文字,杜甫作律詩,仔細玩味,但求“壹篇之中,句句皆律,壹句之中,字字皆律”。我們欣賞詩歌最直接的憑借也是語言,文字暗示的意趣不通,遑論詩歌情趣了。
或許受到平日賞析詩歌的影響,人們都會對語言和思想情感有這樣的理解:語言是情思的外在,情思是語言的內核;語言是形式,情思是實質。故延伸理解為,有情思才有語言,用先後來判斷二者的聯系。
朱光潛先生用生活實際為我們揭開迷霧,舊時私塾學童背書,常左右搖擺走動,如果猛然停止,就無法再背誦了。魯迅先生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也有類似的描寫,我檢查學生背誦詩文時也曾多次遇見,先生繼續解釋:“思想不僅用腦,全體各器官都在動作。本來有機體的特征是部分與全體密切相關,部分動作,全體即必受影響”,正所謂“牽壹發而動全身”,細細想來,的確有趣,也的確有理。為了充分闡述,先生還從生理角度來分析,“本能傾向受感動時,神經的流傳播於各器官,引起各種生理變化和心理反響,於是有情感。傳播於顏面者為哭為笑,為皺眉、紅臉等,傳播於各肢體者為震顫、舞蹈、興奮、頹唐等,傳播於喉舌唇齒者為語言。……語言和哭笑震顫舞蹈等生理變化都是平行壹貫的。語言也只是情感發動時許多生理變化的壹種。”由此得來,情思與語言是先後關系的觀點,就無法立足了。但是,情動於衷,言表於外,情思與語言的內外關系還是存在的。正如《毛詩序》所言,“詩者,誌之所之也,在心為誌,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追溯詩歌的起源,語言並不是詩歌的唯壹形式,最初的形式恰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當時相隨的語言是沒有獨立完整的意思,或者只是幾聲詠嘆高嘯而已,直到後來,詩與音樂舞蹈分離,才慢慢產生具有意蘊豐富的語言表達。
既然如此,在詩歌中,語言和文字是不能完全等同的。詩歌在口耳相傳中生長,直至朝廷采詩官奉命到民間采風才將其付諸筆端,形成文字。
這不由得讓我想到了費孝通先生在《鄉土中國》中提到“文字下鄉”的事情,用識文斷字來斷定鄉民們是愚人,這很不公平。壹是識文斷字不能代表全部文化,二是鄉民生活在彼此熟悉的環境中,情感表達和信息交流可以使用面對面(口耳相傳)這種更加便利直接的方法,何必舍近求遠呢?同樣,詩歌中的文字不能完全代表語言,它只是記載詩歌。文字記載是詩歌的終結,不是延伸!會背誦詩歌,並不代表妳懂得詩歌。
煉字實際上是認識語言形象中壹切潛在的力量,是品味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