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由冬的殘夢裏驚醒，春正吻著我的睡靨低吟！晨曦照上了窗紗，望見往日令我醺
醉的朝霞，我想讓丹彩的雲流，再認認我當年的顏色。
披上那件繡著蛺蝶的衣裳，姍姍地走到塵網封鎖的妝臺旁。呵！明鏡裏照見我憔悴
的枯顏，像壹朵顫動在風雨中蒼白雕零的梨花。
我愛，我原想追回那美麗的皎容，祭獻在妳碧草如茵的墓旁，誰知道青春的殘蕾已
和妳壹同殉葬。
二
假如我的眼淚真凝成壹粒壹粒珍珠，到如今我已替妳綴織成繞妳玉頸的圍巾。
假如我的相思真化作壹顆壹顆的紅豆，到如今我已替妳堆集永久勿忘的愛心。
哀愁深埋在我心頭。
我願燃燒我的肉身化成灰燼，我願放浪我的熱情怒濤洶湧，天呵！這蛇似的蜿蜒，
蠶似的纏綿，就這樣悄悄地偷去了我生命的青焰。
我愛，我吻遍了妳墓頭青草在日落黃昏；我禱告，就是空幻的夢吧，也讓我再見見
妳的英魂。
三
明知道人生的盡頭便是死的故鄉，我將來也是壹座孤冢，衰草斜陽。有壹天呵！我
離開繁華的人寰，悄悄入葬，這悲艷的愛情壹樣是煙消雲散，曇花壹現，夢醒後飛落在
心頭的都是些殘淚點點。
然而我不能把記憶毀滅，把埋我心墟上的殘骸拋卻，只求我能永久徘徊在這壘壘荒
冢之間，為了看守妳的墓塋，祭獻那茉莉花環。
我愛，妳知否我無言的憂衷，懷想著往日輕盈之夢。夢中我低低喚著妳小名，醒來
只是深夜長空有孤雁哀鳴！
四
黯淡的天幕下，沒有明月也無星光這宇宙像數千年的古墓；皚皚白骨上，飛動閃映
著慘綠的磷花。我匍匐哀泣於此殘銹的鐵欄之旁，願烘我憤怒的心火，燒毀這黑暗醜惡
的地獄之網。
命運的魔鬼有意捉弄我弱小的靈魂，罰我在冰雪寒天中，尋覓那雕零了的碎夢。求
上帝饒恕我，不要再慘害我這僅有的生命，剩得此殘軀在，容我殺死那獰惡的敵人！
我愛，縱然宇宙變成燼余的戰場，野煙都腥：在妳給我的甜夢裏，我心長系駐於虹
橋之中，贊美永生！
五
我鎮天踟躕於壘壘荒冢，看遍了春花秋月不同的風景，拋棄了壹切名利虛榮，來到
此無人煙的曠野，哀吟緩行。我登了高嶺，向雲天蒼茫的西方招魂，在絢爛的彩霞裏，
望見了我沈落的希望之隕星。
遠處是煙霧沖天的古城，火星似金箭向四方飛遊！隱約的聽見刀槍搏擊之聲，那狂
熱的歡呼令人震驚！在碧草萋萋的墓頭，我舉起了勝利的金觥，飲吧我愛，我奠祭妳靜
寂無言的孤冢！
星月滿天時，我把妳遺我的寶劍纖手輕擎，宣誓向長空：
願此生永埋了英雄兒女的熱情。
六
假如人生只是虛幻的夢影，那我這些可愛的映影，便是妳贈與我的全生命。我常覺
妳在我身後的樹林裏，騎著馬輕輕地走過去。常覺妳停息在我的窗前，徘徊著等我的影
消燈熄。常覺妳隨著我喚妳的聲音悄悄走近了我，又含淚退到了墻角。常覺妳站在我低
垂的雪帳外，哀哀地對月光而嘆息！
在人海塵途中，偶然逢見個像妳的人，我停步凝視後，這顆心呵！便如秋風橫掃落
葉般冷森淒零！我默思我已經得到愛的之心，如今只是荒草夕陽下，壹座靜寂無語的孤
冢。
我的心是深夜夢裏，寒光閃灼的殘月，我的情是青碧冷靜，永不再流的湖水。殘月
照著妳的墓碑，湖水環繞著妳的墳，我愛，這是我的夢，也是妳的夢，安息吧，敬愛的
靈魂！
七
我自從混跡到塵世間，便忘卻了我自己；在妳的靈魂我才知是誰？
記得也是這樣夜裏。我們在河堤的柳絲中走過來，走過去。我們無語，心海的波浪
也只有月兒能領會。妳倚在樹上望明月沈思，我枕在妳胸前聽妳的呼吸。擡頭看見黑翼
飛來掩遮住月兒的清光，妳抖顫著問我：假如這蒼黑的翼是我們的命運時，應該怎樣？
我認識了歡樂，也隨來了悲哀，接受了妳的熱情，同時也隨來了冷酷的秋風。往
日，我怕惡魔的眼睛兇，白牙如利刃；我總是藏伏在妳的腋下趑趄不敢進，妳壹手執寶
劍，壹手扶著我踐踏著荊棘的途徑，投奔那如花的前程！
如今，這道上還留著妳斑斑血痕，惡魔的眼睛和牙齒再是那樣兇狠。但是我愛，妳
不要怕我孤零，我願用這壹纖細的弱玉腕，建設那如意的夢境。
八
春來了，催開桃蕾又飄到柳梢，這般溫柔慵懶的天氣真使人惱！她似乎躲在我眼底
有意繚繞，壹陣陣風翼，吹起了我靈海深處的波濤。
這世界已換上了裝束，如少女般那樣嬌嬈，她披拖著淺綠的輕紗，蹁躚在她那
（姹）紫嫣紅中舞蹈。佇立於白楊下，我心如搗，強睜開模糊的淚眼，細認妳墓頭，萋
萋芳草。
九
壘壘荒冢上，火光熊熊，紙灰繚繞，清明到了。這是碧草綠水的春郊。墓畔有白發
老翁，有紅顏年少，向這壹杯黃土致不盡的懷憶和哀悼，雲天蒼茫處我將魂招；白楊蕭
條，暮鴉聲聲，怕孤魂歸路迢迢。
逝去了，歡樂的好夢，不能隨墓草而復生，明朝此日，誰知天涯何處寄此身？嘆漂
泊我已如落花浮萍，且高歌，且痛飲，拼壹醉燒熄此心頭余情。
我愛，這壹杯苦酒細細斟，邀殘月與孤星和淚***飲，不管黃昏，不論夜深，醉臥在
妳墓碑傍，任霜露侵淩吧！我再不醒。
滿腔辛酸與誰道？願此恨吐向青空將天地包。它糾結圍繞著我的心，像壹堆枯黃的
蔓草，我愛，我待妳用寶劍來揮掃，我待妳用火花來焚燒。